经常有朋友感到没有故事好写,或者在一个故事上苦苦思索,最终却发现不得要领。
一个构思改不下去了,进入了死胡同,是另一个方面的问题,我们这里先来谈谈怎样着手构思,进入的途径顺利了,发展就会水到渠成。
在构思之前,需要先确定你准备创作一个什么模式的故事?
可能很多朋友会感到棘手,故事的模式非常多样,我怎么选择呢?其实故事简单来说只有两种模式:一个人要达成某个目标或者遇到某事;两个人形成了一种关系。你想一想,其实所有故事都可以纳入这两个模式之内。因为这两种模式在以后的构思和创作上风格差异很大,所以首先在两者中择一是必要的。
在任何教范里都不会这样来区分电影,但是这是极为实用的一个办法。
前一种模式是相当宽泛的,很多类型和水准差异巨大的作品都可以适用。
它可以这样概括:他是谁?他要做什么?她为什么要这样做?他遇到了什么?遇到的事情对他的目标构成了什么困难?他最终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愿望?作为一个基本思路,这样可以大体勾勒出作品的情节线索。
后一种风格是近年来西方电影经常用到的,我们着重作为例子来看一看。
构思往往是从一个点上开始的,好的故事几乎总是能用一句话来概括。
《雨人》:一个男人发现他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智障哥哥,为了争夺遗产,他把哥哥接回家里。
《中央车站》:一个男孩死去了母亲,一名失业的教师带他去寻找远方的爸爸。
《为戴茜小姐开车》:一位年迈的犹太妇女雇请了一名黑人司机,两个人相伴到老。
这三个故事的相同点,就在于故事的核心是两个人关系的发展或者转变,而转变的过程决定了故事的发生地点:《雨人》、《中央车站》需要发生在路上,而《为戴茜小姐开车》则发生在一个家庭内部。如果我们有了地点(在这里其实也就是作品的叙述模式),人物就必须纳入视线了。
一个相貌英俊、心计狠辣的弟弟和一个精神残疾但是智慧超群的哥哥;一个世故狡狯的中年女人和一个天真无邪、走投无路的男孩;一个犹太人妇女和一个老年黑人(都是美国的少数族裔,而且民族文化有着巨大差异)——不用我更详细地解释,大家可以看出这是多么强烈和丰富的多层次对比!在这个基础上人物几乎具有了一种天然的冲突!
人物的大略形象形成了,我们接下来需要让他们相识:
《雨人》:弟弟在分配遗产的时候才知道哥哥的存在,而哥哥对他的利益构成了巨大的威胁,他到医院去寻找哥哥;《中央车站》:男孩的母亲在去求人给丈夫写信的途中被汽车压死,这一切被代人写信的中年女人看在眼底。
《为戴茜小姐开车》:老人坚持自己开车,结果差点发生车祸;富有的儿子偷偷雇了一个司机来到她家。
人物的相识是故事中一个重要的部分,我们会发现人物在相识之初,是构成某种对立的,这样设计,我们就可以在以后的篇幅里用他们关系的转变完成情节的填充。他们的关系将向哪个方向发展,决定了故事的走向和情节的设计。
《雨人》:弟弟和哥哥最终达成了谅解,哥哥感受到世俗生活的美好,弟弟也摒弃了残酷的念头,寻回了善良的本性。
《为戴茜小姐开车》:犹太妇女接受了黑人对于生命的见解,两人跨过巨大的文化和精神鸿沟,成为了朋友。
通过这样四步,基本上我们就得到了一个故事的雏形。
《中央车站》:男孩最终找到了父亲,而妇人与他形成了真正的友谊,并且在寻根的途中精神复苏了。
中国人把戏剧概括为“起承转合”,至此,我们实际已经得到了“起”和“合”,就是故事的开始和结局,并且我们有了地点和人物,接下来的工作就是 “承”和“转”了。我们要考虑怎样让整个故事转变得合乎情理,并且具有激动人心的部分。而这些都还是故事的骨架,离层层“添肉”的工作还有一段距离,所以任何时候不要急于付诸完成本,一个良好的梗概是非常必要的。
《卡拉是条狗》这个实例我们继续来分析一下构思的过程。
当然以下的过程完全可以变化程序,但是基本出发点我们是可以推测的:一个故事就像一个毛线球,我们只要仔细观察,就可以找到线头,那就是我们需要把握的位置。
假设我们坐在窗前,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本便笺。
现在我们面前空空,我们渴望有一个好的故事,但是他迟迟没有出现,脑子里只有一团混沌。
从哪里着手呢?好像有万千个故事,但是无法找到一个开端。
世界上无非是男人和女人,当然了……于是在混沌中出现了一个男人……他是怎样的?
他或者很不平常,或者非常平常,具有某种时代的代表性。我们选择了一个潦倒的、无能的、普通的男人,他是苦恼的,几乎是这个社会下层人的写照。
(当然也可以认为他们是欢欣的,这取决于你对社会的认识和态度,换一个角度就写出了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)他坐在那里,你勾勒出了他的面貌,但是只有这些当然不够,他要遇到一件事了,我们要表达的就是这件事!马上,就是现在,他要遇到点什么……我们需要一个他和社会发生关系的媒介物,他仅仅坐在家里不是戏,有一个东西、一件事,把他和生活勾连了起来,把他从静态中拖了出来,反映出我们这个社会的某个特点,反映出他代表的那类人的生存环境和方式。他的家庭是怎样的?他有妻子和孩子……这个时代很多人家养狗,他家里可能就有一只狗……狗不是一个契机吗?
狗怎么了?狗咬了他?不是,他要通过狗和社会发生关系!
在这里,如果我们不选择狗,而是选择一辆自行车(《十七岁的单车》)、一个打火机、一个戒指和一张身份证(《小武》)、一个打扮成美人鱼的女人(《苏州河》)、一个带孩子的“小姐”(《安阳婴儿》),一把手枪(《寻枪》)、一个日本俘虏(《鬼子来了》)、一条食人鲨(《大白鲨》)、一个外星人(《E.T》)或者任何生活中和幻想里可能碰到的玩意,就可以随时出现另外一个故事。
一个带有个性的典型性人物,一个故事发生的社会环境,一个媒介物,我们的故事就有了基本的素材。
我们的主人公开始出现在头脑里的时候是坐着的,平静地生活着,现在我们要寻找某种东西或者某件事,推翻他的生活,把他的生活打乱,让他面临一团糟——我们当然不是虐待狂,而是要在生存状态突兀的变化中寻找生活的真像和人的精神。
一个男人,一条狗,这是我们现在掌握的材料,我们要用他们作出一个故事。
狗出事了。
狗咬了一个陌生人,这个人是新来的市长,正在微服私访;他急用钱,不得不把妻子的爱狗卖掉,并且想法设法瞒着妻子;狗被当成了一个大款的爱犬,有人“绑架”了这条狗,向他索赎;小市场上买来的狗原来是一条名犬,所有的邻居都在觊觎着;这条狗经常去亲近一个邻居的孤寡老太;狗的颈圈里有一张故去的前主人放进的存单,十万元;漂亮的女邻居要出远门,把狗寄养在怕狗的男人家里;城里在大肆屠狗,为了儿子和妻子他把家里的宠物送到乡下;他上司的孩子看上了这条狗;……有无数种可能。
一条狗身上可以衍生出无数个故事。
这一切是因为他是一个社会和人的媒介物。
一个男人和一条狗的故事可以是荒诞的、可以是温馨的。可以是讥讽的,可以是悬疑的,可以是英雄主义的,可以是动作片、爱情片、侦探片……等等等等。到这里,我们还会感到缺乏故事吗?
现在,是狗丢了。
丢了就丢了呗!再买一条就行了!
那就完蛋了,我们的故事完蛋了,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,一个男人家里的狗丢了,这还不是一个故事,仅仅是一件事,事和事件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对人物的命运构成了影响,和故事的根本区别在于有无戏剧性矛盾。
狗的丢失把他拖进了某个戏剧性矛盾的核心。这条狗不可替代,他必须找回来。这就是他的任务,他的困境,接下来的整个故事就是他完成这个任务的过程。这就是戏剧了。从事发展到事件,进而发展成故事就是这一步之遥,但是想跨过去却不容易。
困境的产生是需要逻辑的。为什么一条狗带来这么多的困难?因为狗在警察那里!这是一个不需要详细解释的条件,任务和困难构成了。
这个过程里我们处处需要逻辑:狗的重要性、取回狗的困难……这些地方恰恰不能疏忽,否则整个故事就塌了。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:在看一部影视作品的时候大骂导演白痴,为什么不让人物这样这样、那样那样?……我们不能做这样白痴对吧?合理地,他陷入了困境。
面对困境,他不能坐以待毙;如果我们设计让他坐在家里哭鼻子,让他买二两酒喝了,然后倒头大睡;或者反过来把老婆骂一顿,这都不是我们需要的情节。虽然可能很真实,也符合人物的某种性格,矛盾,我们需要的是矛盾,他要在社会和生活的墙上碰一下,要和某个人发生撞击……这种冲撞才是故事的要素。
我们想尽一切办法,设计矛盾,就是为了让故事发展下去!
我们不能让线索在某个地方不恰当地中断,这意味着故事结束了;当然你不想让故事在开始时就结束,你就必须让故事延伸下去,不是跳跃着,而是勾连着、有层次地、一步步推导下去,水到渠成一样自然,但处处渗透着你的匠心。
怎么产生矛盾?他要动作了!直到现在我们的主人公还没有开始动作!
有动作才构成戏剧。
他要做点什么,主动地,他不能等待、不能麻木不仁。
现在就让你的主人公站起来,动起来。随着他的动作戏就展开了,一切都处在动态当中了。
一个人,这个人遇到了某件事,他因为这件事动作了起来,他因此愈加陷入某种遭遇,一切将变得更好或者更坏——这就是我们清理出的程序。
说了这么多,其实故事才刚刚开始,但是这就是我们要的线头,有了这个线头,故事就可以拉伸、展开了……